我曾因為張國榮、梅艷芳等人的相繼離去,而寫了篇感嘆『一個美好年代消逝』的文章,只不過說老實話,這些人的離去雖然的確讓我有種人生無常的嗟嘆,但都不至於讓我感受到驚愕與震撼,更遑論心中是否會有久久無法平復的情緒與感傷。可我並非是個對此毫無寄託或依戀的人,或許早在1997年底,我就已經嚐盡以上的滋味。

張雨生是在1997年的11月12日離開的,距離他出車禍的10月20號,只有短短的23天。但那23天,應該是在除了對家人或朋友之外,我唯一感到真正牽掛、憂慮、甚至是悲傷等情緒的時刻。張雨生影響我太多太多,可是他卻唱得太少太少。

我生平第一張自己購買的流行歌曲專輯,就是張雨生在1988年發行的『天天想妳』;他在同年稍早時以一首『我的未來不是夢』,伴隨著黑松沙士廣告的強力放送,讓自己高亢嘹喨的嗓音紅遍全臺灣的大街小巷。我開始在不知不覺中被張雨生影響著;我一度因為他,將政大而非台大當成我心目中大學聯考的第一志願(結果兩邊都考不上);也因為他多讀古書而能用精采洗練的文字寫出雋永如詩般的歌詞,我越來越愛看『古文觀止』;甚至是我為這個部落格所取的名字『無不痴,有所思』其中的前半部,也是來自於張雨生將自己的房間命名為『無不癡齋』的緣故。直到今日,他還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我,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懷念他。

我對於流行歌曲其實沒有太深刻的研究,什麼搖滾、藍調、龐克、嘻哈的,我都沒有特定的喜好或偏見,只要在『某個時刻覺得某首歌曲好聽』就足夠了,所以我實在無法就張雨生對流行音樂界『貢獻到底有多大』來下一個中肯精闢的結論;我只知道他唱的歌都很好聽、很耐聽、即使過了十幾年後的今天拿出來聽依舊清亮如昔;我只知道沒有他就沒有當年張惠妹那張出色耀眼的『姊妹』專輯;我只知道我可能找不到其他人來代替他、做我少年時期心目中值得學習、依循的對象。

從原本被唱片公司設定包裝的青春偶像路線,毅然而然地選擇走回自己對於理念的堅持,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他願意,其實他大可繼續用他得天獨厚的高亢嗓音,繼續唱著多數人都愛聽、瑯瑯上口、歌詞簡單明瞭的芭樂歌來賺近大把大把的鈔票,而無需冒著賠倒翻過去的危險、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認為『好聽的』卻不見得叫好又叫座的歌曲,試著唱給大家聽。這一來一往之間的差距,又豈僅以道里記哉?他不僅會唱,也要證明自己會寫;他不僅會寫,還要寫自己想寫的。

張雨生很執著地發展屬於自己的『搖滾』精神,因為求新求變求突破,我相信他做得很好。

我很喜歡他自己寫的歌詞,那真的都是些像詩一般的句子,這些句子流露著一種騷人墨客的情懷,古風躍然字裡行間,洗鍊的文字卻也掩蓋不住他渾然天成的浪漫情懷。即使他的音樂不斷邁向前衛創新,歌詞卻始終一貫地帶著張雨生式的特殊筆觸,幾乎可以一望即知;而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文句保守,而是一種天生下筆如詩、潑墨如畫的天縱英才。

天縱英才卻也妒英才,1966年出生,1988年出道,1997年就離開了。1998年的金曲獎頒獎典禮上,劉德華和劉嘉玲一同頒發壓軸的『最佳流行音樂演唱唱片獎』,彷彿遲來的肯定、卻也像是為了彌補數年來對他的遺忘,這個獎頒給了張雨生生前最後公開發行的專輯『口是心非』。當張雨生的名字一被唸出,台下所有的來賓起立鼓掌了十餘秒鐘;在專輯主題歌『...承諾都隨著西風飄渺遠走;癡人夢話,我鐘情的倚托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星火燎原...』的旋律中,伴隨著全場起立鼓掌的掌聲中,張雨生年邁的父親上台為兒子領取這個獎並致詞。



『...今天很抱歉,因為張雨生不能來了,我這個老爸代替他來領這個獎,非常遺憾...』

胸口彷彿塞住了似的,我一整晚都在等這個獎的頒發;即使沒得獎也無損張雨生的出類拔萃,但我心裡面始終認為這個獎是他的,不管參賽者是誰。直到全場起立鼓掌、張伯伯用顫抖的聲音說著感謝的致詞,在那一刻,所有張雨生離開後所累積的傷心與遺憾,都跟隨含在眼角邊的眼淚一併潰了堤。

2006年的今天,我因為聽著張雨生的『口是心非』,所以寫下這篇文章來懷念他。或許,只要有人還記得他、聽他的歌,他就不算真正的死去。十年後的今天回頭來看,在渾沌雜亂、紛擾不休的現在,或許他反而是比較幸福的;如果他還在,我似乎能想像父親是外省人、母親是原住民的他,被一大堆腦殘智缺的記者用麥克風海包圍、粗魯地追問:『你會匯一百塊倒扁嗎?』『你很少寫台語歌,是不是不愛臺灣?』......如此這般。

幸好。



【台大合唱團2010年6月28日公演,演唱張雨生作品「口是心非」】




張雨生
張雨生(1966/6/7—1997/11/12)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kyfir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