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5日的『圍城之夜』,應可說是臺灣在這三十年來攸關政治的群眾運動中,一次堪稱劃時代進步的里程碑。一切似乎就像是黑格爾口中的『散文時代』:已經沒有革命了,也不再需要革命了。
其實在圍城之夜前夕,我對這項活動依舊是懷著戰戰兢兢的不安;與其要說是抱著充滿期待的心情,倒不如說我更擔心所有不得已而身處街上、我所關心之人的安危。畢竟這是數十萬人處於興奮與激情狀態的街頭活動;若是想要圓滿落幕,參考以前的臺灣群眾運動紀錄來對這一次行動加以評估,我只能用這六個字來形容我當時的感受:『顫抖地期待著』。(用臺語來說就是『挫咧蛋』)
 
施明德所發起的這次活動,不管主題到底是反貪腐、或是阿扁下臺,就理念而言我都是支持的;只是從自己學法律的觀點來看,總是寄望著事情應該回歸法制體系來解決。法律規定了罷免程序,那麼在民意高張的此刻卻仍然無法透過體制來有效的反應與改變,那麼問題癥結只有兩個:要不是這套體制出現了明顯而巨大的錯誤,就是人謀不臧。
 
但是群眾運動還是有其存在之必要的,即使以往的群眾運動往往很輕易的淪為政客的籌碼或宣傳,古今中外皆然;而一旦群眾的意志凌駕在透過相對嚴格的法律程序所賦予的職權上,那其實就整個體制而言,就成了一種變相的『人治行為』;當然,假使不計代價、方式,只追求結果而決意棄體制於不顧,那就是『革命』的範疇了。
 
施明德一開始策劃這次靜坐的心態,似乎是『不排除對自己使用任何激烈的手段來讓阿扁下臺』,顯然他是不願意帶著群眾走向全面革命的路子的,取而代之的是以個人式的犧牲來做號召。不過即使如此,我依然是覺得很遺憾的;那代表施明德沒有進步,臺灣人民沒有進步,臺灣的群眾運動也沒有進步。施明德的『甘地式抗議』是幾十年前的產物,而他自己顯然也無法確定這麼做是否能夠帶來成效,更遑論其身體狀況是否可以負擔承受。施明德或許反應了大多數人民的心聲,但是他的本質依然是個精於計算的政治人物,他可以不計毀譽,但是一定要有所成功;這也是為何他在喊出24小時靜坐的口號,卻在第一個晚上就跑回家洗澡更衣四小時的緣故;甚至後來的幾晚還開來了露營車供他休息,橫看豎看都不像是一開始聲嘶力竭地高喊著『我會付出我的生命』來換取結果的施明德。
 
施明德的大腦在思考、心中有計算;而幸好隨著活動開展,群眾們似乎也認知到了其實大可不必走到這個地步:

『阿扁不會因為我們而下台,但是我們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希望阿扁下臺。』

加上九月十五日那場和平的三十萬人『圍城之夜』,其實這樣已經十分足夠了,事實上,這樣的氛圍似乎也逐漸在社會中醞釀著,一切端看之後的發展。

導因於這樣的氣氛與結果,我認為群眾接下來應該把精力和注意力轉向拿我們選票選出來的立委,給他們壓力、讓他們醒悟:『若你們無法忠實傳達、表現人民的意思、將其表現在罷免提案上,那麼你們將沒有下一屆可搞。』

人民必須把自己託付給立委代議的那一票,從各個『政黨黨團』的黨團會議裡搶回來;民意必須強大到『蓋過黨團會議決議的處分』,立委諸公才會在心裡產生危機意識:一種對自己權位可能不保的危機意識。千萬別期待能用什麼道德的偉大口號去感化、號召他們,臺灣的立法委員絕大多數都是投機且無恥的政客。

也惟有開始不分黨派色彩地對自己選出的立委施加壓力,推動進行再次罷免的程序,才不會讓這次展現出來的力量浪費掉。否則長期靜坐下去,坐著大位的阿扁總統依舊老神在在、不為所動;街頭運動期間只要出現一次稍具規模的流血衝突,就可能在擅於煽動、遜於悔改的執政黨政治操作之下,完全抹殺了這次難能可貴的群眾運動成果。

這次活動實際上還是有部分政黨動員的(中南部、宜蘭地區的國民黨地方黨部私底下依舊有動員的動作,我推測那些應該是屬於地方黨部樁腳的個人動員),但這一切無損其屬於『自發性活動』的本質,除開幾次如『野百合』等以學生為主體的社會運動,這絕對是臺灣人民參政史上一項空前的新紀錄,而『參與階層與規模』更是勝過以往相形單純的學運、農運甚多。

不過,依然有部分獲得機會站在台上或是面對新聞媒體發言的人所發出的少數極具煽動性言論,我對他們感到十分地不滿與憎惡:

林正杰說:『現場調來的警察就是要對我們人民進行血腥暴力鎮壓的,我們天使隊是要跟著人民的腳步前進推翻暴政,我們不怕流血!』

許信良說:『凱達格蘭大道是我們的!明天(十六日)我們要把凱達格蘭大道搶回來!』

以上兩人的言行與作為我不打算深入探討,因為那樣做只是在浪費我的生命與青春。

其實還有高凌風『登高一呼、打了就跑』的『罷工論』;不過嚴格說來那起碼還算是一種相對和平的、殊堪考量的手段;不過這種手段即使真的讓阿扁總統感到壓力而被迫下臺,長遠來看對整個國家機器的運作,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至於上台唸詩的小朋友,則不過是譁眾取寵的新聞花絮罷了。無奈的是現在的新聞報導往往會把花絮放大,猶如奶油蛋糕上的奶油佔了整體百分之九十九般地廉價與甜膩;此乃他話,暫且按下。

『圍城之夜』遊行的本身,其實就是這次從九月九日開始一直到十五日為止的靜坐活動中,最高明的成功。面對十六日民進黨主辦的『挺扁活動』也在相同的場地進行,若是累積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的群眾無法徹底疏散、淨空,勢必會在第二天造成『短兵相接』的暴力相向。施明德與其工作人員規劃了『圍城之夜』的行動,讓群眾有秩序地離開凱達格蘭大道,進行『圍城』的一路上群眾適當地表達訴求、宣洩不滿、展現熱情,最後還規劃了台北車站作為『還不過癮者』的集結緩衝區;而在群眾離開凱達格蘭大道後,臺北市政府的警力馬上將第二天輪到民進黨使用的場地給圍得猶如鐵桶一般。施明德與他的總部工作團隊展現了群眾運動領導者該有的責任感,臺北市政府的警力規劃、調度、與執行能力之佳也堪稱近幾年來之最。『圍城之夜』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皆堪稱是近幾年來『遊行群眾秩序掌控』最成功的一次。

以下,我想借用cplin學長對這次『圍城之夜』的感想來做個結論:

『...老實說,我自己對這個「倒扁」活動的效果預估是悲觀的,大概陳水扁還是會老著臉皮撐在那裡。對臺灣而言,陳水扁下台頂多起一個示範作用,是否真的能解決這幾年挖的大洞,甚至減緩惡化的速度?恐怕也未必。

但是就此不吃不喝,彷彿世界末日來了?不,明天還是得過下去。在週末走上街頭,感受「吾道不孤」的溫暖以後,禮拜一仍然會來臨,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回到工作崗位。這就是這個時代和人們在這個時代選擇的生活方式,沒有什麼是崇高得讓你非得犧牲一切的,特別是政治這種齷齪東西。

也因此我很高興這些人用了對的方式來支持他們的理念。希望接下來的活動不要走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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